六都春秋

【刻劃疫情】紀錄劇場與疫情時代的可能性——《單向封鎖》

近期各大藝文展演場合為配合防疫政策,都要求觀眾戴上口罩才可入場,有的甚至安排梅花座。大家保持著非常態的距離,卻聚集到了同一個情境之中,加上黑盒子的沈浸感,像是掉入庫斯圖里卡的《地下社會》中,那個與世隔絕了20年的前南斯拉夫,既有事實帶來的真實感,卻又如此超現實。

 

8月22及23日在桃園展演中心演出的舞台劇《單向封鎖》,以當前延燒的COVID-19疫情為主題,邀請包含新聞、藝術、娛樂、政治等各不同領域的來賓,透過談話性節目的形式進行討論與演出,也創造了——不只在敘事,更在空間上——一種真實與虛構交錯的奇妙體驗。

 

圖為《單向封鎖》宣傳封面。圖片來源:《單向封鎖》臉書專頁

 

拉開一個像網路卻不是網路的世界

 

《單向封鎖》採用紀錄劇場。這近似於紀錄片的書寫模式,建基於真實世界的事物,但讓虛構的劇本和現實的事物不斷互動、相互辯證與討論。而談話性節目的形式,則讓觀眾也能參與在這齣舞台劇中。劇組利用Slido設置回覆意見和提問介面,相當於讓現場觀眾進行call in。劇場的觀眾等於是「扮演」了談話性節目現場觀眾,或更精準的說,「扮演鄉民」。

 

在特定橋段,觀眾的留言會被投影在舞台後方的背板上,形成一個和網路世界一樣,具有匿名性、即時性、訊息破碎化、混雜化的虛擬空間。是本性也好,配合演出也罷,留言不乏約吃宵夜、抱怨場館環境、怒罵來賓或角色發言的內容,著實有瀏覽PTT之感。惟不足之處,是無法即時投影觀眾留言,失去了部分的擬真度。

 

剝開戲劇的層層結構

 

劇中的情境設定,為整齣舞台劇織出了四個層次,包含劇中的談話性節目、舞台上的戲劇、劇場之內(也就是舞台與觀眾席)、劇場以外的世界。

 

在劇場內,《單向封鎖》紀錄劇場的形式製造了德國戲劇家Bertolt Brecht提出的「疏離效果」。它迫使觀眾不斷和舞台上的演員或角色互動,不斷思考自己與這一齣舞台劇以及劇中要傳達的意涵之間的關聯。藉由疏離戲效果,舞台與觀眾席間的次元壁被打破了,而觀眾時不時被抽離完全客觀的旁觀者定位,開始能夠檢視自己在這一齣舞台劇,乃至於在舞台劇所要傳遞之社會及媒介現實間的關係。質言之,觀眾要在觀賞過程中不斷思考,我們到底是站在什麼位置面對舞台劇、面對這個疫情時代下的社會?這一點也呼應了啟發《單向封鎖》創作的John Berger在《觀看的方式》中提到的「我們觀看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我們與事物的關係。」

 

而台上角色共同參與的談話性節目,從「紀錄」的角度來解讀,確實建構了一個公共領域。它為不同意見者,包含台上的角色與台下的觀眾,提供了一個沒有過多政經壓力的訊息交換平台。但僅限於「劇中的談話性節目」這個層次。

 

圖為《單向封鎖》宣傳影片畫面。圖片來源:《單向封鎖》宣傳影片

 

從「舞台上的戲劇」這一層次來檢視,這檔談話性節目仍將被劇中的製作單位剪輯、篩選,成為一個被權力和收視率宰制的媒體內容。而且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節目來賓儘管職業、背景不同,卻其實立場差異並不大,如前所述,皆是意見和觀點的不同。即使有意見或觀點上的不同,彼此也未有明顯衝突,讓劇情少了向前推進的原動力,也就少了一點戲劇張力。

 

真正算得上張力或高潮點的,應該是劇中談話性節目的一位來賓被質疑是製作單位安插的演員,而非具專業判斷力的學者。在這個情節點上,帶出了第三(劇場之內)和第四個層次(劇場之外)之間的張力,也就是讓觀眾恍然大悟「即使是建基於事實的紀錄劇場,劇場內外仍將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誠如劇中節目工作人員所言,發生在劇場中的事,真偽難辨的學者、剪輯造成的真相重構、來賓名單的刻意安排,只有現場觀眾才會知道。你不說,我不說,到了劇場之外,真相就永遠是秘密。

 

《單向封鎖》在劇情和架構上確實相當具黑色幽默風格,甚至可以說有些悲觀。不過,劇中的談話性節目卻還是為疫情時代下的社會留了一些可以思考的方向,以及希望。

 

在封鎖與解封之外,還有更多需要思考的問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我們糾結於封鎖或解封?在全球化、數位化的現在,許多事物的交流已經可以輕鬆跨越疆界,有視訊會議、外送服務、遠端遙控等新科技在疫情依舊嚴峻的此刻為我們的生活緩衝,日子應該還過得去。劇中來賓時事評論人溫朗東說:「心靈的解封比物理的解封更為重要。」嘗試跨越疫情折射出的意識形態差異、文化差異、歧視問題,也許才是更根本的問題。

 

疫情短時間內不會結束,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在封鎖與解封之外,試著找到新的解方和可能。如同紀錄劇場想在台上與台下之外,找到新的對話空間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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