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島的時候,我很怕生病,在綠島生病很可能就直接死了,我不想死在那裡,所以我們都互相打氣,一起健健康康的,才能夠平安地回來。」--簡中生
簡中生1947年生於南投,被捕那年正值高中二年級,對政治根本一無所知,連「台灣獨立」這樣的說法都是入獄後才略有耳聞;沒想到因為相識的人借放的書籍,將自己陷入一場一輩子都無法逃脫的風暴,簡中生至今仍不清楚當初羅織這個案件的過程,更不清楚中間這些輾轉煎熬是為了什麼!多年過去,這些過往已成雲煙漸漸飄散成圍困台灣的霧團,遮蔽自由人權的展望和實踐;撥雲見日的那天雖終將會到來,但我們還能等待多久?
因為莫名其妙只好自認倒楣 青春物語寫牢獄輓歌
數十年前在台灣省立高雄高級水產職業學校的藍鷹幫早已解散,當年的簡中生為了不受中高年級學長欺負結識許多海軍士兵;將簡中生牽連入案的黃連榮就是多位水兵朋友的其中之一。簡中生回憶起黃連榮當時總會寄放一些二次世界大戰、希特勒這些相關的歷史、小說書籍,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惹禍上身;不過同案難友吳義男卻認為是黃連榮在策畫台獨組織時與簡中生保持書信往來,也曾與身邊人士提及要吸收簡中生進入組織,才導致調查局對簡中生的關切,儘管簡中生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在高中二年級上第二節課的時間,簡中生形容當時的校長突然來到教室還眼睛瞪得非常大,就在課堂中直喊他的名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簡中生隨即被調查局人員拎著後領在走廊上拖行。一路上也不斷撕聲叫罵,要他快點承認,快點認罪。沒聽過台灣獨立的簡中生要如何承認?乾脆一直回答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希望能讓事情就落幕;當然,這樣的方法沒有奏效,偵訊人員甚至要求簡中生用自己的想像力構建一套完美的顛覆國家犯罪劇本!可是,在毫無頭緒之下,簡中生根本沒辦法寫出相關事件。最後經三日未闔眼的疲勞審訊兼威逼利誘,簡中生陷入「看到文件就簽名、蓋章」的昏亂意識裡,隨口就承認了所有的罪行,導致在不知情狀況中被判處參與台獨組織的七年刑期。
身陷上訴無望的愁雲慘霧中,簡中生決定乾脆自認倒楣,在1967年進入了當時青島東路的軍法處看守所,開啟了不間斷的外役之路。當時關押政治犯的場域正準備要搬遷去景美,許多捆被軍法官廢棄的文件就當做燒鍋爐的燃料。被調派看顧鍋爐水的簡中生卻因而無意間窺見了許多案件政治檔案。比如,寫著「開釋」二字的刑犯卡片,不免讓簡中生也天真地期待著被釋放的那天;沒想到後來輾轉得知,原來「開釋」其實就是槍決處刑的意思,這才讓簡中生頓時失去希望。
窄小的押房空間和惡劣的生活環境更是讓身體健康每況愈下,當時在拆除青島東路警總看守所擔任建築小工時,左搖右晃搬運杉木的簡中生不敢承認自己扛不動了,怕之後連活動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被關到死,只得咬著牙等待卡車運送。
歲月總是有好有壞 讓值得留下的留下
1968年3月轉送到安坑分所(軍人監獄)時,簡中生擔任監所內附設的「縫衣工廠」外役,後又被遴選為伙食採買,每日凌晨都要早起去買菜;兩包新樂園的菸,兩瓶米酒是外役廚房中行之有年的潛規則,然而新進的簡中生不明白此一「孝敬之道」,遂被廚房外役們大整了一頓!後來才漸漸知道監獄中那些不可明說的檯面下運作陋規。由於忠厚老實而守規矩的簡中生在獄中贏得了管理方的信賴,連看守的班長都不太限制簡中生的活動,留著長頭髮,也常四處到外面走動閒逛,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監禁中的政治犯。
但逍遙的日子沒多久,1968年5月景美軍法看守所(現址景美國家人權博物館)竣工,簡中生移監至此,同樣擔任縫衣工廠外役。當時景美看守所輔導官黃志成為外役政治犯組織一個康樂樂隊,如今拿著薩克斯風的簡中生依然嫻熟,回想當年偷偷穿送洗的軍服上台演出,簡中生自我調侃地笑說:滿是懷念。不過,簡中生說「偷偷穿送洗的軍服上台」時其實也正在偷偷痴笑著!想想,沒有獄方主官允准,政治囚徒能穿得上軍官服嗎?
1971年,在景美看守所認識的蔡財源將政治犯名單傳往海外,成為國際特赦組織的援救憑據,卻也牽連了其他一起工作的外役,於是簡中生又被移送到綠島的綠洲山莊,擔任福利社外役。在綠洲山莊的時間,柯旗化被留守的過程讓簡中生難以忘懷;當時柯旗化將個人物品分送給許多難友,監獄官趕緊讓簡中生阻止柯旗化,雖然簡中生不明白為什麼,但依然照做。出獄後難友相聚才知道柯旗化被延訓兩年多的時間,這段意外插曲成為簡中生心中難以抹滅的芥蒂,也暴露了體制中不法手段的暴力存在。
歷史周而復始 下一個我們又會如何?
1974年在綠島服滿刑期之後回到台灣,政治犯人生卻沒有就此結束;情治單位不斷的騷擾和關切讓簡中生數度無法正常就業,最後還是因考取公家機關汽車技術訓練中心人員才勉強免受情治單位影響。陸陸續續轉經許多不同職業,也考取許多證照,如今在員林近郊默默耕耘一方,消化歷經劫難後沉靜的人生。太太的支持是簡中生面對這段過往的基本動力,許多的人權活動和相關講座都能看見簡中生的身影,讓這段受難歷程保存在各種不同的回憶中,不讓遺忘沖淡存在的事實。
多年苦熬的艱辛,簡中生選擇用面對和理解檢視自己走出的苦難歷史;溫柔和勇氣說得容易,卻總譜得深刻;隨口說出的記憶故事要經歷多少風雨才能像他這樣的輕描淡寫呢?
回顧一生,每個人都希望順利而幸福,就算事與願違,也只能將接受的無奈就看作是滋潤生命的土壤!這絕不可說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而是期待一個解答,可以給自己命運一個交代的真相;追究不是目的,而是一個尋找的過程,當年的不可得知,我們只能寄望這個世代,下個世代,下下個世代繼續的追尋,繼續的被記住,然後學會不再遺忘,不再明知故犯,讓罪孽橫行的年代成為不正常的常態。
(本文僅代表作者意見,若有任何指教,歡迎來稿)
【六都春秋】臉書:https://goo.gl/hshqv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