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都春秋

【文化專欄】小說/《45號房的那一夜》

顏萬義從市府起點站搭接駁公車準時九點到達臺南高鐵站。用市民卡買了老人優待票,直接上了電扶梯到一號北上月台。天氣晴朗薄雲微飄,初冬太陽和暖舒服,在三樓候車座小曬暖陽片刻,考慮了一下便決定脫下外罩的小背心。

 

上個月中,突然接到老韓手機來電,四十幾年前的同窗老友,很感突兀。他怎會有自己的號碼?但聽那獨特的浙江青田口音,雖然很顯倉老卻完全可以肯定就是老韓本人沒錯。掐指一算,該有90大歲以上了吧?不自禁笑出聲來,此刻自己都已逼近70了,老韓當然也已年過90大檻,記得他至少比自己大過20好幾歲,當年他英挺修長的身影立刻浮上腦際。

 

這些年,顏萬義成了老宅男,深居簡出的,專心投注在臺南地區的文史整理工作上。古話說老而不休,總想著去日無多而想要抓緊有限生命做點實事,果然就遠比昔日還更忙碌更操心。他最近才剛脫稿一份文史研究類的系列散文《臺南古城制高點》,是關於臺南市石像圓環在臺灣遞嬗不居的歷史脈絡中,其政經演進所展現的諸多象徵意義。這是一段連臺南人自己都即將遺忘光光的精彩面貌。

 

就在完稿那一刻,顏萬義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完全癱瘓在電腦屏幕前,他讓整個身軀仰躺在高背椅上,任憑自己在撰述中所自然引導 的思古情懷盡情放縱,結果還是無法自抑地颯颯嚎哭起來。在那樣難得舒暢的奔放情境中,深埋在記憶底層的往事又被翻攪了上來,也就此牽引出他自己年輕時代在景美秀朗橋下那一串串的人與事。

 

當世界靜止寂然無聲,顏萬義的心情慢慢地回復到平靜,突然想到 什麼似地取出手機滑到日曆頁,嗯!大後天就是12月10日,他用Line 發了個訊息給老韓:「大後天我專程北上去看你。」想想又再打了幾個字:「太久太久沒聚首了,你在電話裡提到的12月10日,我沒忘! 不敢忘!」 月台候車的人稀稀落落,顏萬義取出手機打開Line用注音法輸入了 幾個字:「正在高鐵站等車,12點前會到臺北。」沒多久,老韓回了 Line:「到臺北車站再賴給我,我會到石牌捷運站出口處等你。」90 多歲的老先生會用Line對話,確實難得的,這大概也表示了老韓還沒 太「老」。想到此,顏萬義也愣愣傻笑起來,自己又何嘗不是還沒太「老」呢?

 

第一次看見老韓時,據他說,他可算是那年代屬老牌且精銳的工程師。這話該再倒回去七十幾年前來說起的。1947年老韓被推薦自浙江來台謀職後,突遇中國變色而成了滯台人士,後來努力考進中油任職,在台娶妻生子,安心認命地只想在臺灣守護著一個小確幸的美滿家庭。

 

但,天不從人願,大禍天降,1970年的一個深夜,老韓被兩位彪形大漢從床上挖起來帶走。歷經四個月斷斷續續的疲勞審訊,老韓被轉押到臺北景美秀朗橋下的警總軍法處,然後由一臉凜然的軍法官宣告正式收押,再交由4個憲兵排成兩列押進警總看守所。老韓事後曾回憶說:「那感覺有如要被押到刑場處決的一種心情!」

 

就因為有這段緣分,1971年到1974年間,小顏和老韓這兩位年齡懸殊且天南地北的難兄難弟,才會有過兩年多的同房患難情誼。那是24 小時都被困押在一個6坪大小的囚房裡,相互關係遠比夫妻還緊密的牢居生活。偶爾天氣放晴時,才可能由看守的老士官長帶到天井小籃球場放風約10分鐘。 那一天當老韓被領進到45號房時,小顏已在那小房間裡關押了兩個多年頭,按照不成文的囚例這已屬資深者。小顏當時也才不過21歲,因為年輕卻在這小囚房內被迫練就了困居中所磨勵的世故精靈,講起話來的聲態總令人有一種過度的超現實感。

 

照小顏當時的認為,人既然被送進這小天地裡,首先必須要先認命,否則你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裡。也即是,你要準備好,五年十年以上的囚徒生命,這是唯一的選項,絕對不要心存僥倖,誤以為今天收押你的那群惡棍明天真的會把你放出去了。

 

然後呢,你在這小囚室裡,必須,而且一定要先反思自己該怎樣過日子才不至於讓自己的生命被浪費掉。也就是,你務必要尋找並決定一項你可以讓自己活得較投入、較有趣的工作和目標。無論是打坐練功、唸經參禪、沉思冥想等等都可以。就算是當作消磨時間也好,得道頓悟也罷,你絕不能讓自己的時間全都虛廢了。

 

最後,則是隨時做好「當大門打開時」的預期準備。因為說不準哪一天這個政權垮了,一旦要你走出這牢獄,你就得朝自己已經準備好的那一項最想要去做的事戮力以赴永不回頭。

 

顏萬義此刻在月台上,邊曬著暖陽邊回想著當時站在高大的老韓面前,這樣侃侃而談的那分自以為是的傲慢,又不由自主的撇著嘴輕輕漫笑起來。

 

那時他不過是個不曾涉足社會的小毛頭,跟一位四十好幾的高個子工程師說話,竟能這麼的沒大沒小!只是,那時老韓可卻是一本正經的傾聽著這位小老弟的一番「坐牢經」的。顏萬義現在回憶起來,不免要認定是,當時的老韓才剛從調查局轉押到軍法處,根本是驚魂甫定,猶然是驚弓之鳥,無論誰來跟他說三道四,他大概都會別無選擇 的覺得很有道理,也不得不聆聽教誨、虛心接受的吧!他當時那心情啊,世俗的是非價值全都顯得太飄渺了吧!

 

也許是因為小顏那副侃然而談的講道語調,早已讓同房的其他人聽膩了,坐在牆角幌著肥而鬆垮的身軀,手上還不住打著紙扇子的陳老闆,突然發言打斷小顏的忘我之情,仰著頭朝老韓說,「這房間沒有老鼠,你放心。」頓了一下,又補充問老韓:「你會怕老鼠嗎?」

 

老韓搖搖頭,反問陳老闆:「這裡的房間怎麼還會有老鼠?」

 

屋內的幾個人不約而同的都跟著裂嘴笑起來,老韓則被笑得一臉茫然。

 

老蓋仙操著蘇北口音跟老韓解釋說:「陳老闆的意思是在告訴你,這個房間可以放心說話,沒人會打小報告的。」 老韓心領神會的也跟著笑起來,這是老韓進入45號房以來第一次綻現的一絲笑容,令小顏記憶深刻。

 

45號囚室當時囚押著五個人。一位就是對「老鼠」特別敏感的「陳老闆」。他是中年港商,方頭大耳,剛進來時感覺到他是魁武高壯,才近一年的囚居,現在則落得肥圓中厚,他總是摸著肚皮自我調侃問說「我這像幾個月了?」

 

陳老闆是因為來台尋訪眼鏡工廠要下單訂貨,工廠主人依例在飯館裡設宴請吃飯。陳老闆是性情中人,喝了兩杯金門高粱就不自覺的談起中國紅衛兵無法無天的諸多小故事。更糟糕的是,酒喝得興起竟然還順帶臭罵起國民黨幾句話,說什麼在中國大陸時有多麼腐敗啦、蔣介石曾殺過多少人等等。很不巧,宴請的同桌陪客中就有抓耙仔,這位陳老闆形同自投羅網,隔天就從旅社中被請進調查局。在偵訊室兩周敲敲打打後再轉押到這看守所來。剛被塞進45號房時,陳老闆十 分懊惱的一昧自責酒後亂性、倒楣透頂。不過他倒是很認命說:「關還是要被關的,就不知道會被關多久?」每天他都會反覆幾遍喃喃自怨:「大嘴巴,我這該死的大嘴巴!」

 

按他這涉案情節,小顏曾很老道的引據法條告訴過陳老闆,依經驗判斷應該會被裁決三年感化教育,等四個月羈押期一到,就會押送到土城的「仁愛莊」進行洗腦式教育課程。陳老闆聞言一臉哭喪,整個人隨即軟癱在地板上,像中邪似的嘴中不斷叨念著:「三年、三 年……」。結果呢,在這45號房已等了十一個月,也沒看到從送飯口丟進來的裁定書或起訴書甚麼的!顯然小顏的判斷已嚴重失準,也「可能外在政治環境已經起了變化」,老蓋仙是這樣安慰陳老闆的。

 

另一位難友是個精神稍嫌錯亂的老兵,姓馬,左右手臂上各刻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的刺青,胸前另加刺著大字「反攻大陸」。據說是1950年時因抗美援朝被徵調到韓國去打美帝,不幸被俘虜後莫名所以的被轉送到臺灣的戰俘。

 

這故事,小顏也是聽來的。一年多前,45號房有幾位飽學之士曾很 熱心教導過小顏歷史現實。那批人都已分批被押送去綠島服刑。

 

小顏聽說的故事有點傳奇。當時像老馬這類被轉移來台的戰俘統稱為「反共義士」,為了宣傳,還在臺北街頭辦過「一萬四千個證人」的反共義士投奔自由的盛大歡迎儀式。想到這事,小顏總會看著老馬無神癡呆的表情而暗暗為他憤憤不平!

 

眼前此位老廣共軍,在45號房內,大抵每天分早中晚,總是會不定時發作兩三回。他會先整理好儀容,然後神情肅穆的緩緩踱到綠色囚門前擺好姿勢,然後自己就衝著那扇囚門先撞幾個響頭,再然後站好馬步仰起頭破口大罵五六分鐘,聲音淒厲而哀傷!像似每天必須要有的祭祀儀式般,無日間斷,周而復始。

 

偶爾這位老廣大兵還會唱起歌來,聽著很像是淒涼輓歌的調子。因為都是用廣東話罵的唱的,同房難友原本沒人聽得懂。後來是香港的陳老闆進來了,經他翻譯才知道老馬全是在詛咒蔣介石王八蛋、殺人魔,不得好死、害他有家歸不得,害他絕子絕孫等等。而他每次所唱的高亢悲鳴之歌,也全是廣東某地方性的出殯曲調。這位完全不與屋內人交談的反共義士,平日裡就靠一付撲克牌,成天自顧自地玩起花樣多變的牌局遊戲。因為從不會礙到別人,同房之間也就只能無奈地由著他發洩般的罵天罵地。而且時間一到,看他站到門前,擺好開罵架式,房內所有人都會停下手上工作或停止聊天,靜默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怒吼!那一刻,很像是到了每天分配到的功課般,大家同時屏氣凝神,一起陪著反共義士作法;那一刻,連空氣都會凝成一團似的,只餘留著當下所迸裂迴盪在囚房內淒厲的的幾句咒語!

 

小顏有時會跟同房自我解嘲說:「我們就當他在幫大家出一口氣吧!」

 

看守獄卒老班長們當然都清楚,這位老兵是因為在部隊裡發神經而犯了詆毀「領袖」之罪名而依「為匪宣傳罪」被判刑七年。所以針對老馬的「吵鬧」犯規也就全都視而不見,任憑他去。

 

45號房裡更重量級的人物則是一位最資深囚者,52歲的老徐。因為 日常喜歡胡吹亂掰,或是偶爾還兼會看看手相、卜卜卦,而被暱稱為「蓋仙」。中等身材,尖尖下巴,一臉秀才氣質,就缺兩撇鬍子,看起來很像古裝戲中在衙門裡當差的師爺模樣。每天清晨和睡前,這位蓋仙都會專心唸一遍《金剛經》養養心。老韓被送進來時,蓋仙當時在這警總看守所已被關押了八年之久。

 

通常,初來者都會顯得受驚而猥瑣。那種猛然被拋進閉鎖空間裡的陌生、驚惶、以及對未來的完全不可知,往往會徹底摧毀任何一個人的安全感。小顏因為年輕且資深,所以總由他承擔對新進難友的關押的開導之責。比如該睡哪個地板位置,或是如何輪班清潔房廁等等;也讓新來者認識同房幾位難友的姓名暨各自所涉之案由簡要。

 

更重要的,要指導他趕快靜下心來優先寫封家書報平安。警總看守 所規定每周一封的家書,信文限定200字,不可有敏感字眼,更不可透露自己的案情內容。尤其重要的是要請家裡儘快送來換洗衣物和禦寒被褥。

 

小顏將他個人珍視的手糊厚紙板暫借給老韓寫信。那是一片橫豎各50公分的堅硬紙板,日常用做桌板書寫的工具。那片紙板是3年多前小顏剛被扔進這囚室時,同房先輩孫老爺子花了兩個月時間才幫他一層層糊好的,伴隨著他三年半時間作為囚居讀寫的重要輔助工具,對小顏極具實用意義。

 

孫老爺子是老警察,性情古道熱腸,官拜二線一星,掛警局督察頭銜。因抗戰期間在東北充當流亡學生時誤入「匪區」,之後逃出隨著蔣軍敗撤來台,很不幸在清理資料過程中沒把這一段「陷匪」經歷交代清楚,就被調查局約談進來了。這也是小罪,四個月羈押期一到就送「仁愛莊」去補做三年感化教育了。

 

小顏等老韓寫好信,字斟句酌的幫他檢查無礙了,即裝好信封放在走廊牆沿下方的一個送飯四方小洞,然後按鈕打開門外頂上的紅燈通知值班士官來取信。一切OK了,小顏和蓋仙即開始扮演仿照開庭角色,老小合作一搭一唱的,彼此都裝得像審訊官似的詢問老韓涉及的案情始末,嚴謹叮嚀他,要趁著記憶猶新之際,將自己在調查局偵訊的筆錄內容做最寫實完整的筆記,以備接下來在漫長軍法審判中的答辯基礎資料。顏萬義很記得,當時老韓曾提出質疑:「在調查局都簽下自白了,現在還能翻供嗎?」

 

蓋仙冷笑反問老韓說:「你的自白是事實嗎?」

 

老韓看似有股不平之氣湧上來,很氣憤地說:「刑求逼供寫的自白,怎會是事實!」頓了一下,老韓氣惱的補上一句:「很多情節都是他們編好強迫我照抄的。你們不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蓋仙還是冷笑著說:「好,很好,那就毫不遺漏的把他們逼供的整個過程詳細紀錄下來。」

 

陳老闆在旁突然移動高大的身軀坐到老韓身旁,一臉狐疑地問蓋仙:「你讓他在軍事法庭這樣翻供,就不怕調查局又來把他提回去拷打嗎?」

 

蓋仙很篤定地說:「送到軍法處來就是偵訊告一段落了,調查局那些人所圖的,只不過是要把案子結了請功領賞。現在則輪到軍法處表演依法審判的過場。無論你怎麼翻供,軍法官只要一句話說『不足採信』,這台戲就算完滿閉幕。該升官的就去升官。」蓋仙努了幾下尖下巴才再冷冷說:「他們根本不在乎你翻供,不就是過場一下,一切都由上級單位批示決定。」

 

「也就是說,開庭審判都是假的?」陳老闆滿臉疑惑又像是故意裝出滑稽樣的表情。

 

沉靜坐著的老韓抿著下唇一會兒才勉強插進一句話:「既然審判都是過場,終歸還是要被判刑,那我這麼認真寫這些答辯狀何用?」

 

小顏終於逮到發言機會了,立刻搶著說:「留下真實記錄是我們受難者的責任。」小顏說急了,就先嚥下口水 還繼續激昂的說:「你可以想像10年20年後,今天這個迫害我們的政權一定會垮台,所以終會有人要來清算我們這些帳本的。我們當然必須要讓這一切的不幸被記錄下來。你的答辯狀也應該要讓真相被記錄下來。」

 

蓋仙看場面被小顏繃緊了,即打斷小顏的話接口緩頰道:「小顏年輕,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對未來的臆測。他很相信這個政府已經是時日無多了。」蓋仙聳聳肩,苦笑著:「我們這年紀了,就不會像他有那麼好的期待和抱負。而且他是本省人,以後一定是他們的天下。」蓋仙轉頭跟小顏一臉羨慕的說:「年輕就是本錢,年輕真好!」

 

陳老闆若有所思地猛點著頭:「是喔,蔣家政權說不定明年就垮了!」房間裡的眼光又都同時集中到陳老闆身上,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辯解說:「我們香港人真的是這樣認為的耶!」

 

老韓睜大著眼睛顯得有點駭異:「這屋子裡面不怕被竊聽嗎?」

 

陳老闆瞬即接口回他:「都跟你說了,45號房沒老鼠。」

 

小顏嘿嘿兩聲很得意地說:「我天天在罵老K,都罵了3年了,也沒 看他們把我改判死刑!」接著嚴肅的跟老韓說:「一定要把真實清楚完整紀錄留下來。否則以後你一定會後悔!」

 

老蓋仙還是一付老僧模樣跟老韓說:「你要翻供的唯一機會就是在軍事法庭上了。」他拍了拍老韓右肩:「既然進來了我們都只好認命,為你的下一代,你也應該要留下自己清白的紀錄。」

 

老韓被蓋仙這麼一說,漱地開始飲泣起來。

 

這算是新囚徒第一課:「自我受苦記憶挖掘的震撼教育」。無論那是多傷心、多悲痛、多恐懼的經歷,你都得強迫自己去誠實面對。儘管有點像薛西弗斯推石頭上山卻依然還是要滾下山腳下一般的寓言味道,只是你只能讓自己選擇該如何去化解這樣天威君臨的命運而已。

 

在空曠的月台上,顏萬義正視著暖暖的太陽,默念起卡繆曾對此的一段經典析釋:「當對大地的想像過於著重於回憶,當對幸福的憧憬過於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這就是巨石的勝利,這就是巨石本身。巨大的悲痛是難以承擔的重負。」

 

而困居囚室的這些囚徒,如何從那巨石反覆滾下來的重擔中解放自我,應該是囚徒們無法脫卸或逃避的命運吧?

 

北上列車進了站,小顏隨著候車隊伍魚貫上車,很空,安靜、整潔、快速。這樣的高速鐵路創造了全島一日生活圈,縮短了人與人的空間距離,確實夠方便了。可是認真細思,人的疏離感不僅未能改善,倒反而是更擴大更背離了。每個人的信仰價值觀其實也更分歧也更紛擾了!

 

小顏安靜倚在列車座位窗沿,望著急速倒退的嘉南平原,悠悠的記憶,無來由地將他拉回到40年前那一夜,蓋仙的逝影又如影歷歷地浮現眼前。那個夜晚,蓋仙很神奇的幾乎已預知即將發生的大事,或應該說是純粹基於長年囚禁的經驗而自然培養的一種靈智感應吧!

 

老蓋仙有九位同案,案首是調查局偵防處高級專員,應該算是很大的官職。在那重大匪諜案子裡,蓋仙本來是忝陪末座的小小咖。初判十年,軍事檢察官上訴,軍法局發回更審,再判還是10年,檢察官又上訴。這兩度來回已耗去八年光景,蓋仙也就這樣任憑無效率的軍法官司持續折磨著,活生生被押在牢房裡熬過八年日子。他常會自嘲說,「當年如果不逃命出來,留在家鄉橫豎也是個死。」聽這話時小顏才是個二十冒頭的小屁孩,其實並不真懂老蓋仙的喟嘆。

 

生命在傲慢的統治者們面前,自然是很卑賤的。受苦受難者的真實歷程,被捧到有權者跟前接受檢視或是有所控訴時,有權者只消輕輕一句「要虛心學習如何去原諒」,也就一切都隨風飄散了!這樣的苦難又值幾錢重呢?年輕人油然自生的正義感,常常讓小顏要為同房難友的不幸而氣憤填膺,卻總是忘掉他自己也一樣正陷落在被迫害的境遇中。

 

顏萬義的回憶裡,伴隨年齡成長而經歷的苦難真實,慢慢會檢討到:老蓋仙跟他同案的這些調查局高官們,究竟存在過怎樣的關係?

 

是不是曾經也是隻被那群鷹犬豢養的「老鼠」?是不是他也曾是那些同案老鄉們所照顧的「細胞」?何以老蓋仙有事沒事就會自嘆「留在家鄉橫豎也是個死」?

 

但是每次想到這裡,小顏又會充滿罪惡感的認為同是天涯落難人,豈可再任性的對難友們疑神疑鬼?那些統治者為了有利其管理和控制,不都是這樣搬神弄鬼、挑撥離間的嗎?

 

高速列車在嘉義站稍停,年輕嬌麗的列車員推進來一位坐輪椅的蒼白長者。她認真將專用的環扣固定好輪椅,然後細聲輕柔叮嚀長者和伴隨的子女一些注意事項。當列車員經過顏萬義座位走道時,他特意向她豎起大拇指「按讚」。她報他以甜美的微笑。是一種成就感的笑容吧。他們都已是解嚴之後在民主社會裡成長的新世代,他們已然遠離了那些被當權者隨意宰制與迫害的恐懼環境。

 

顏萬義兀自想到再沒幾年,自己可能也會是這般風燭景況了哦!也便自顧自的啞然失笑!隨即也想到那位已年過九十的老韓應該比這位長者更老,該不會也已坐上輪椅了麼?四十年滄桑,人生境遇誰知?

 

就在那個冷冬某一天,逐漸適應了的老韓,可能已憋了些日子而實在忍不住了,便坐到小顏用棉被疊整齊架高權當小書桌的門邊地板旁,壓低嗓音偷偷問他:「蓋仙為何會掛著腳鐐?」

 

「他是死刑犯,判死刑都要戴腳鐐的。」小顏一臉老氣的回答著老韓。記憶中老韓當時臉色立刻轉為慘白,他慣長泛現微紅且俊俏的長臉,這下拉得更長了。

 

「蓋仙被按上的罪名是參加匪幫組織,全案七個人不分首從最後判決一律宣判死刑,所以會戴上腳鐐等著執行槍決。」小顏完全不掩飾自己懊惱的解釋著。

 

那是在1971年末,臺灣因被趕出聯合國,也傳言蔣經國訪美遇刺未遂,國內整個政治氛圍相當肅殺,對政治犯的量刑輕重自來就是政治氣候溫度表。當時這警總軍法處看守所幾十個囚房內,絕大部分房間裡都有人被判死刑戴上腳鐐的現狀。連小顏這才20歲出頭的小傢伙在 經過長達兩年餘的軍法審判後,也從「二條一」原判15年徒刑改判為 無期徒刑,離死刑犯只差一步之遙。

 

諷刺的是,顏萬義望著車外靜止的雲朵默默回憶著,宣判當天從軍事法庭被押回囚居時,他帶著手銬一路高聲喊「無期」,各房難友們竟然報以掌聲並齊呼「恭喜!」

 

當時的看守所各囚房內的歡呼聲,伴隨他已走過四十幾個年頭。每憶及此情,他心頭上都會湧上一陣陣刺痛!那到底是一種甚麼心情呢?好似因為沒被判死刑而才撿回一條命的人生,豈不荒謬至極!

 

那種體認宛若烈火般,很可能就把人的存在意義完全焚毀了!而另一種極致的轉換,則是把一個毫無選擇而被丟進火爐冶煉過程中的思想完全脫胎換骨。對於自小被灌輸的道德、宗教與人道主義的價值信仰,都不由自主的讓自己進行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再思維與再認識。是否因此而突然激發著小顏快快轉化為「大人」呢?

 

小顏自己因為跟隨同學參加了幾次同儕的讀書會,在做讀書報告時也不免跟著當時流行的演出青年正義感,就時局和政府對人民的官僚與特務壓制有所抨擊。更要命的是,其中有位研究所的帶頭學長是非常異類的憤青,在讀書會報告中曾一再激情陳詞,強烈主張臺灣不應該在世界性的學生運動風潮中缺席!

 

可以想見,十幾位自認好學的熱血青年,當然也都紛紛發言積極附和支持。想當然爾的,這一群具有熱誠又自認滿懷正義之氣的年輕學子,在一個酷寒的晚上全被一網打盡。經過四個月的特殊審訊後,參與讀書會的十八個學生全被打入「叛亂組織」,而且還冠上「意圖推翻政府」的集體罪狀。小顏記得曾撅著嘴對老韓說,蓋仙每次都說我是命中帶煞,所以才躲不過牢獄之災!」

 

老韓則一臉百思不解的再三質疑「判無期徒刑,這一生不都全毀了?」

 

小顏倒是滿滿自信的回答:「你放心,我一定活得比老K更長命。」

 

這話,對老韓是絕對不受用的,但小顏信心高昂也不宜稍加打擊!老韓當時應該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想說的話就又忍吞了回去,改換話題問說:「你父母怎麼辦?」

 

經不住老韓一問,小顏的臉突然一沉,像中了魔似的,剛剛的那份滿溢的自信竟然瞬間徹底崩潰了,只幾秒,眼淚立刻傾洩而出。

 

老蓋仙立刻將身邊的一包衛生紙丟給小顏,再直視著老韓擠眼示意說:「以後,你千萬別再跟這孩子提起他父母親了。你無意間擊中到他的罩門了!」

 

老韓受到驚嚇似的駭然猛點著頭。

 

老蓋仙是蘇北人。蘇北曾經是個國、共、日三方勢力拉鋸踐踏的「淪陷區」。若是套換臺灣鄉民近年才流行過有關國旗的趣味段子,「國軍來了掛藍旗,紅軍來了掛紅旗,日軍來了掛個大太陽。」換種說法,讓時序返回到1940年的光景,這段子應該會是,「國軍走了, 人民變國特、漢奸;共軍走了,人民變匪諜或漢奸;日軍走了,人民變漢奸及匪諜」;反正這口令怎麼繞,憑誰都不對板,都難以討好!

 

誰來誰去,幾時來幾時去,沒人能看得準!唯有繳糧最實在。在那十幾萬平方里的大片「淪陷區」裡,只有領著三張各色「良民證」的人才可勉強保平安。土地和人民都沒變,但身分不得不被反反覆覆翻轉折騰,人人都得學會變色龍似的一套好本領,否則厄運當頭,小命隨時不保。

 

每次老蓋仙一扯這段歷史往事,小顏總會老氣的跟他頂嘴說:「臺灣不就是這樣子的,狗去了豬就來了!」

 

掛著腳鐐的蓋仙從不跟小顏計較,只跟老韓開玩笑說: 「膽大的都跑光了,我很膽小不敢跑,卻是被抓兵跟著大部隊一路逃來臺灣,結果還是一樣躲不過這該死的命運。」

 

老蓋仙的口吻一點也不像是個死刑犯,就有如這人早已在自己的生死中突圍而出,他當時仍不忘要安慰老韓兩句話:「我是被小同鄉牽連的,他們都涉入特務單位內的權力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內鬥,我這命被牽進這權力鬥爭中,終究是保不住 了。你單操一個人,頂多判10年吧!」 老蓋仙本來是好意才說了實話,沒想到一句很輕鬆的「頂多判10 年」就已把膽小的老韓嚇得魂飛魄散,眼眶立時紅通通。

 

小顏看著趕緊在旁邊補上一句聽來好似很智慧的話:「等外面局勢穩定些,你很可能只判五年。」

 

幾十年後再去想起這樣的對話,其實,不都是牢囚們用來自我慰藉的囈語麼!在那被嚴密隔離的小天地間,誰能抓得準「外面局勢」?

 

誰又能測知統治者的冷暖溫度?

 

本來,囚徒們在患難之中,總得要找到一些讓自己可以點燃希望的火種,然後倚偎著那一線火種之光,緊緊撐住自己活下去的意志力!撐不住的,就可能非自主的形成自我遺棄,再進而發生輕重不等的憂鬱症或精神分裂,最嚴重的則只好走上厭世輕生之路!

 

小顏那時確實是這麼想也是這麼認定的。所以在45號房裡,無論如 何也要為這點希望之火種扮演起護持者的角色,一有機會就該燃燒一下用來供大家取暖。很像是從中可以找到一種「捨我其誰」的偉大感覺,偶爾可以用來安慰自我悲憫時的小小撫慰吧?

 

顏萬義將臉輕輕貼在冷冷的車窗上低吟著,那時的自己,到底是傻還是憨呢?如今想來,或許說自己天真幼稚大概會更貼切些喔!

 

他記得當時,老韓一聽說是會被判五年徒刑,已泛紅的雙眼還是難 以承受的立馬淚奔,小顏呆在當下簡直不知所措。 兩年後,被蓋仙料中了,軍法判處老韓10年徒刑。 判決書認定老韓是因為1943年在杭州讀高中時,參加了當地愛國示威遊行,跟著學生隊伍沿街喊過反國民黨的「抗日口號」所以確認老韓參加共產黨學生組織。 當時他都已來到40好幾歲的光陰了,那些二十幾年前留在杭州的舊 帳,不管真假,竟然都沒能逃過歲月掩埋,依舊要被綿密的特務網絡給翻了出來:來台時沒把以往反動行為交代清楚,當屬「潛伏匪諜」,依叛亂罪給予適當處刑。

 

高鐵列車在臺中稍停。上車來了幾位都是口操捲舌音的北京語者。有男有女,都穿得光鮮亮麗,講起話也特別嘹亮聒噪。用膝蓋猜也知道是中國那邊來的北方人。他們對號入座後並未壓低自己的音頻,幾個人都忙不迭抓著手機回報行程,或幾時會到臺北等等的。

 

現在中國人已可以自在往返兩岸了,那當年被當作「共匪」依叛亂罪處決和關押的人都是該死?都是不小心得罪了閻王爺?或是說,歷史本來就喜歡跟命賤的人任性的開開大玩笑?

 

老蓋仙曾交給小顏一張紙條,是個臺南麻豆的地址。他懇求小顏:「有機會幫忙找到我兒子,告訴他,父親沒有對不起親人!」蓋仙很真誠的託付小顏說:「你是臺南人,就近比較容易找到我兒子。拜託你了!」當時蓋仙虔誠託付的神情自此成了小顏永遠難以揮去 的影像。40年來,小顏每憶及此景,胸口就會隱隱然來上一陣陣揪心之痛。

 

那時節,蓋仙囚居的景況屬於「無親之人」,雖然幾多年來,太太從沒到景美看守所探望過。小顏跟他日夜相處三年多了,卻從沒聽蓋仙發過一句怨言。他唯一的在意是兒子會把自己當作真正的叛國者。

 

依照常理,小顏雖明知這張紙上所寫的是八年多前蓋仙家的住址,物換星移,這地址還會在嗎?但年輕的他仍握緊蓋仙的手,以一種義無反顧的神態承諾說:「我會盡力的,一定會盡力找到的。」

 

當場小顏即時把那張地址小心抄在錢穆的《國史大綱》內頁裡,並反覆核對了兩遍,生怕抄錯了。這是一本較不會被嚴密抄房檢查的自有書籍。 1975年4月5日因蔣介石過世時蔣經國大赦天下,顏萬義無期徒刑也依例被減為十五年,1984年刑滿出獄。由家人接回到臺南,再經歷過諸親友祝福並掃去晦氣的聚會之後,還沒滿月,即趕忙去打開行李包搜出那本《國史大綱》查尋蓋仙囑託的地址,親自請表弟騎著機車帶他到麻豆那裏幾度尋訪蓋仙的兒子。

 

果如所料,當地房舍早已全面翻新。顏萬義不死心,還曾試著多次託人到戶政所找關係打探詢問,仍然不得其解。每位被問到的親友們的反應是「這三十幾年前的地址,早都已被打散重劃了,哪裡還找得到!」

 

蓋仙的冤死就這樣掃進了歷史灰燼!人類所誤傳的正義其實比廉價口號還更卑微吧!小顏所寄望的正義出口被徹底堵塞了,他的苦惱延續了往後的好幾個年頭總也難以紓解。

 

遍尋不著後,顏萬義又氣又惱,很不得已的接受一位算命仙建議, 取一張A4白紙,用粗粗的簽字筆簡單寫下罪己書: 「蓋仙,我雖然努力過,但看來,我有辱你所交付的遺願了,請原諒我!誠心祈求你的家人們都能平安過日子!」

 

然後挑了一天晴朗的傍晚,帶著備好的香紙錢,一個人騎車到安平海邊,點上三炷香,將那張罪己祭文燒成灰,然後再把備好的兩疊紙錢也燒了,復將所有灰燼倒進大海。夕陽映射在海平面,水面滿載著金黃的粼光郁郁,照在顏萬義自疚慌亂的悲怨臉龐上,只清晰看到兩行淚雨已氾濫成災根本無法自已! Line有人在群組上傳了一首歌給他,顏萬義換上耳機,是Joan Baez 的〈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一首60年代的民謠,他本來 沉靜的心又被這些音符的跳躍翻騰了起來。

 

人老之後,淚腺似乎尤其發達。歌曲敲出音符之外的心悸,擊打著他悠然的回憶,遂放任自己的雙眸揮霍地灑下水珠子!他儘快將臉朝向車窗假裝凝視天空,也不忙著去擦拭臉頰的慌亂水跡。

 

那是個淒冷寒夜,遠比一般冬天的氣溫還要更低幾度,推測應該是寒流來襲。同房難友不知其所以的感染著一股厚重的哀傷意念,彷似意味即將有事要發生。

 

晚飯後,囚伙們都無心按往例在屋內的狹小地板空間轉圈子散步。早早的就有人攤開被子鑽進去取暖。蓋仙則仔細的用冰涼的自來水仔細為自己擦拭身體,裡外都換上一身最乾淨的衣服,然後安靜地坐回自己的被席上吟頌他的《金剛經》。小顏的心頭上也被當下刻正瀰漫在囚房中的氤氳之氣侵擾得很不自在,只好也回到床位地板上推開被褥半躺著假裝認真看書,其實他的心情既紛亂又難受。

 

很巧的是,原本會在晚餐後慣常發作嘶吼的反共義士,今天也完全寂然,不僅沒聽到他又再發狂似的罵天罵地,也乾脆連紙牌都不玩了,兀自坐在自己床位上發呆。

 

老韓及陳老闆約定在日常飯後的棋局也停擺,有志一同都躺進被窩裡,甚至連聊天的餘興都省了。

 

深夜裡,第二班值更士官換崗,約略是過了兩點吧,囚房門鎖卡嚓清脆三響聲,門開處跳進來三位壯漢,動作利索地跨過小顏的身軀直撲睡在最內裡牆邊的蓋仙位置。橫躺著的蓋仙下意識要伸手去抓他早已擦亮的皮鞋,兩壯漢已先扭住他臂膀,另一人用毛巾強行塞住蓋仙的嘴。同房其餘三人都已被突來的狀況驚醒,起身惺忪坐在各自舖位上。小顏不知何來膽量大聲說:「他要皮鞋。」門口帶隊的軍官立刻一個箭步上來把小顏推倒喝令他「躺下。」並迅速將他身體狠狠壓制著。

 

小顏看到另一人去取蓋仙的皮鞋。接著是雙雙將蓋仙架空拖出囚房。在臨出門那一霎那,蓋仙回頭望了小顏一瞥,那是永別的神情,年輕的小顏除了哭,已全忘了還有何樣表達。

 

45號房裡在好一陣刺耳的啜泣聲後,囚屋內陷入一片死寂。全都屏住呼吸似的,沒人敢多喘口大氣。大家都憋在被窩裡直躺躺等著天亮,時間特別緩慢,慢得就像生命完全靜止了。

 

那一天,老韓事後提醒小顏:這是12月10日,在1972年。 這次也是老韓在電話提醒著他,12月10日,是蓋仙忌日喔! 晃蕩晃蕩著近五十年歲月已消逝,當時親歷這樣死別境遇的幾位同房難友都已悄然仙逝作古。碩果僅存的,只剩下老韓和當時最年輕才 20出頭歲的顏萬義兩人。就為了趕在老韓仍然健在,難兄難弟還可以相聚,共同為蓋仙補回點稀疏鮮活記憶,也為各自的乖舛命運相濡取暖一番。

 

列車抵達臺北車站,小顏順著出站人潮踽踽前行,轉換到捷運淡水線往石牌站前進。耳機裡傳送的是《You Raise Me Up》,他又側身望向車廂窗外,眼眶裡飄起細細雨絲,南北氣溫是有點差異,他很意識的穿上一直拎在手上的小背心。

 

在石牌站出口處,有位身影瘦長的老者,正佇著拐杖很專注的直往站裡瞧。本來以為四十多年歲月都已老邁了,彼此還能一眼認出誰是誰呢?

 

但是遠遠望過去,儘管已經非常老態了,他的背也很佝僂了,而,那樣的身影,顏萬義是絕對忘不了的。喜悅與興奮的交疊翻騰,一時 間顧不得捷運站內人潮熙攘,顏萬義忘我的拉起嗓子高喊:

 

「老韓,我來了!」

 

【本文獲作者同意刊載,轉自《鹽分地帶文學》】

 

作者:呂昱(本名呂建興)現任《六都春秋》總編輯,在1969年就讀高中時捲入「統中會案」(自覺運動),當時19歲是最年輕的政治叛亂犯,最後遭判無期徒刑,後因蔣介石過世,減刑為15年,於1984年刑滿出獄。

 

呂昱於1986年創辦《南方雜誌》,並在黃信介擔任民進黨主席的時代,呂建興擔任民進黨泛美麗島系智庫「台灣政治經濟研究室」主任研究員。

 

1989年,民進黨秘書長張俊宏主編的書《到執政之路:「地方包圍中央」的理論與實際》,執筆者包括郭正亮(筆名「江迅」)、黃吉川(筆名「江夏」)、林朝成(筆名「呂鯤」)與呂建興(筆名「呂昱」),率先開啟民進黨的執政論述。

 

呂昱在景美人權博物館擔任導覽員。   圖:呂昱/提供

呂昱在警總軍法處看守所(現景美人權博物館)擔任導覽員。   圖:呂昱/提供

呂昱與促轉會主委楊翠。   圖:促轉會/提供

 

本文轉載自新頭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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