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影帝溫家寶》出版前發生了什麼?
政治評論家高新在自由亞洲電台的專欄《夜話中南海》中有一篇題為〈從未報復余杰證明了溫家寶的開明〉的文章,標題中提到了我的名字,也有很多讀者就此詢問我的看法,我覺得有必要予以回應和澄清。這篇文章未能掌握和使用全部的資訊,根據殘缺的資訊,對事件做了去脈絡化的處理,因此得出與事實真相南轅北轍的結論。
高新在文章中引用一篇美國之音在二零一零年九月十日的報道《<中國影帝溫家寶>出版後作者未受打壓》。報道介紹說:互聯網上有消息稱,隨著《影帝》一書的出版,中國政府有關部門曾經“計畫抓捕”作者余杰,但是被溫家寶制止,所謂“宰相肚中能撐船”。對此,美國之音記者通過電話採訪了北京家中的余杰。余杰表示,網上關於溫家寶“不計前嫌”、制止抓捕的消息儘管無法鑒別真偽,不過,自從《影帝》面世之後,他衣食住行和工作一切正常,沒有感受到官方的壓力,房前屋後沒有便衣監督盯梢,也沒有國保前來問話或者傳話。余杰說還說:“現在情況一切都好。從七月五日到八月十六日新書出版到現在,(政府方面)都沒有來跟我接觸過。”
這則報道關於網上流傳的溫家寶親自否定對我的抓捕的說法,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可以證明。我在回答記者提問時,明確予以否定。該報道中,我對記者所說的當時並未受到警察騷擾的話,確實是實情,但我也表示,事態發展如何,還要繼續觀察。當時並未受騷擾,並不意味著此前和此後一直能安全無虞。
然而,高新僅就此一篇報道來寫評論,得出溫家寶寬容和開明的結論,卻忽視了此前和此後發生的事情及相關報道。而此前和此後發生的事情,若綜合起來看,則可得出與之截然相反的結論。書出版之後一個月的“寧靜”,只是暴風驟雨來臨前暫時的“寧靜”,實際上,溫家寶和中共當局已經在“磨刀霍霍向豬羊”。
我在訪問中特別提及七月五日這個時間節點,這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呢?高新在寫評論之前,若稍稍細心查考資料,就會發現,那一天我遭到北京國保警察破門而入的傳訊,這是我遭遇的第二次正式傳訊(非正式的喝茶,早已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遭遇的第一次傳訊的原因是與劉曉波一起起草年度中國人權報告,這一次則是因為計畫在香港出版《中國影帝溫家寶》一書。前一天派出所的警察說要約我喝茶,被我拒絕,他們便拿出了傳訊這種強制手段來。
這次傳訊持續了數個小時,主持審訊的國保科長朱旭警告說,此事已經驚動總理辦公室,若出版《中國影帝溫家寶》,則後果自負。事後,我立即接受多家西方媒體的訪問,更將審訊過程寫成《上朝文網無窮密,魯國春秋一字刪》一文,作為最後一篇收入《中國影帝溫家寶》的文字,而該書在香港的出版計劃仍然不變。
對於國保警察而言,這次傳訊並未收到“令行禁止”的效果,我不僅不聽勸阻、一意孤行,而且將傳訊的整個過程公諸於眾,讓他們大丟面子。那時,中共對香港的控制還不像今天這樣如臂使指,他們無法遙控、終止香港的出版進程,書在八月中旬如期在香港上市。對此,國保惱羞成怒,他們未能完成總理辦公室交代的任務,大概也受到了責罰。
九月十日,我接受美國之音訪問,談到我暫時安全的狀態,希望當局確保公民的言論自由。殊不知,國保已經在策劃對我的“制裁”方案了。
《中國影帝溫家寶》出版後發生了什麼?
之後發生的事情,有諸多國際媒體報道,早已大白于天下。很奇怪的是,高新的文章卻沒有一個字提及。甚至當有網友向他提及我遭受酷刑折磨的事實時,他仍然視而不見。
二零一零年十二月八日下午,在經歷了兩個多月的非法軟禁之後,十多名國保警察將我從家中綁架,戴上黑頭套,帶到北京郊外的一處秘密地點,然後是持續數日的酷刑折磨、審訊以及強迫寫所謂的悔過書。在此期間,我一度被毒打至昏迷,送往醫院急救。
北京國保大隊的姜慶杰處長負責處理此案,他命令我必須承認自己的幾大罪狀:寫作《中國影帝溫家寶》,誹謗黨和國家領導人;與劉曉波一起組織《零八憲章》和其他簽名活動;幫助天安門母親,反對歐盟解除對中國的武器禁運;寫關於西藏和新疆的文章,誹謗國家的少數民族政策等等;參與家庭教會的活動,利用宗教反黨……所以,“數罪並罰,你才落得今天的下場,你是罪有應得”。
此後,經過長達一年多的反復談判和周旋,我和家人終於獲准離開中國、流亡美國。到了美國之後,我在華盛頓的國際記者俱樂部召開記者會,將我所遭遇的迫害全部曝光。美國之音在一篇題為《余杰催生二零一二年中國第一個網路流行語》的報道中,引用我的《去國聲明》中提及的中國警方對我提出的“活埋”威脅。我不明白為什麼高新在文章中完全不提及這篇報道——難道是因為這篇報道的內容跟他的正面評價溫家寶的結論有衝突嗎?
該報道指出,“活埋”一詞迅速成為中國最新網路流行語。余杰的《去國聲明》發表不到一天,“活埋”已被一些中國微博博主定義為二零一二年最新網路流行語。網友們紛紛用“活埋”造句,甚至連“熱烈祝賀您上/沒上活埋名單!”都成了龍年的春節問候語。在中國最大的微博網站新浪上,儘管當局不斷刪帖,但就“活埋”發表評論的帖子還能找到一些。一位名叫“誰救中華”的網友寫道:“與其在國內受辱,被秘密拘捕,暴打,甚至於被威脅要活埋,倒不如一走了之。”一位叫“靈魂飄香”的網友寫道:“二零一二年流行詞‘活埋’!在某部門的內部職業培訓中,一定有活埋這樣的教程。否則不同轄區的秘密警察不可能說出同樣的話。我甚至相信,真的有人被活埋過,只是不為外界所知。一些曾經一直用來對付底層民眾的手段,現在用來對付知識份子了,這些手段因此浮出水面。”
寫作和出版《中國影帝溫家寶》是我遭受酷刑折磨和活埋威脅的直接導火線——儘管不是唯一的原因。我並不想如同魯迅小說《祝福》的主人公祥林嫂那樣,對自己過去遭受的迫害絮絮叨叨,甚至病態地、不斷地講述,以期引起他人的同情或支持。但是,我仍在此勉為其難地做作出陳述,希望我的親身經歷成為判斷溫家寶是否寬容和開明的證據之一。
在另一篇文章中,高新將溫家寶與習近平的分歧描述為“路線鬥爭”,這顯然是過度聯想。溫家寶與習近平並無任何路線上的分歧,他們的差別僅僅是統治方式上的細微不同:胡溫的獨裁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習的獨裁則是擼起袖子來蠻幹。
將溫家寶視為中共黨內的好人乃至救國救民的青天,是對中共的本質認識不清,也是被奴役得太久而對奴隸主產生的幻覺。在坐不穩奴隸的時代,尤其懷念坐穩了奴隸的“最美好的時光”。就如同在摩西帶領下行走在曠野中的猶太人,偏偏埋怨風吹雨打,反過來想念在埃及為奴時的那碗熱乎乎的肉湯。
溫家寶崇拜是此前的朱鎔基崇拜、周恩來崇拜的最新版本。鄧小平說,“白貓黑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由此,蘇曉康將朱鎔基形容為“鬼貓”,那麼,溫家寶何嘗不是另一隻“鬼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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