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都春秋

【一個律師的筆記本】什麼都不是的人:《感染半島》

《感染半島》是《釜山行》(臺譯《屍速列車》)這一系列的下一部電影。跟《釜山行》相比,在疫情之年問世的《感染半島》在商業上的成功似乎不如前作,網路上也不乏負評。它確實有許多不足,很多批評意見都有道理,但我覺得,這部電影還是有它值得玩味的地方。


如果說《釜山行》是描述社會在風險失控下走向崩解,《感染半島》就是描述社會崩解後的人如何掙扎求生。故事一開始,活屍在韓國四處肆虐,人們爭先恐後逃往海外,逃亡的過程風險重重,只能優先確保自己與家人的平安,沒有餘力顧及他人。為了活下去,人會作出非常殘忍的事。


不過,經歷千辛萬苦逃出來的人,是否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一點也不。這場災難過後,韓國成為活屍橫行的死亡之地,不復具有國家的正常機能。「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至於逃出來的人,也失去了國家的保護,連「韓國人」的身分都不再具備,而被稱作「來自半島的人」。總之,那個曾被稱為韓國的社會體系已經不存在。這些「來自半島的人」,從此被拋擲到世界食物鏈的底層。


說起來,除了極少數有辦法在國際遊走的幸運人物之外,個人權益往往只有在特定社會體系還存續的情況下,才能獲得有效保障。個別的「人」不論再怎麼有能力,一旦失去在社會體系中的固定座標,也很容易就變得什麼都不是。以主角為例,他原本是一身武藝的菁英軍官,但逃到香港之後,依然過著相當辛苦的日子。


什麼都不是的人,在任何社會都特別容易成為獵物。在這種狀況下,這些「來自半島的人」在香港被黑道盯上,以對半分帳的條件為餌,誘使他們潛回活屍橫行的半島收集財物。


這樣的許諾,在常人聽來毫不可信,誰相信黑道拿到錢之後真的還會分一半出來?既然你什麼都不是,對你不守信用又會有什麼後果嗎?儘管如此,這些「來自半島的人」卻仍然為此前仆後繼。長期身處絕望邊緣的人,特別容易被利用。即使只是虛無縹緲的希望,也會像飛蛾撲火一樣奮不顧身。


然而,回到半島的人們,卻發現他們走進一個人間地獄,「六軍門外倚殭屍,七架營中填餓殍」。這裡除了恐怖的活屍之外,還有比活屍更恐怖的活人。韓國政府崩解後,脫離指揮的殘餘軍隊迅速匪徒化,仗著武力優勢四處掠奪物資,並且虐殺倖存民眾。不是為了生存,而是作為娛樂。部隊的本質就是一種武裝組織,武力本身是中性的存在,既能指向外敵,自然也能指向同胞。而作出這些惡行的,本來也只不過是社會中的普通人。甚至到最後,這支虐殺部隊的軍官還在說,他所追求的也就只是想到香港去「努力生活」,重新「當個好人」。


韓國災難電影往往帶有濃烈的政治社會隱喻,《感染半島》也不例外。雖然《感染半島》是一部架空電影,但卻具有相當鮮明的現實意義。畢竟,在後冷戰和平走向終結的當下,飢餓與衝突正在迅速蔓延,而像這樣「什麼都不是的人」,在這個烽火連天的世界也已經越來越多了。或許可以說,它就是一個文明崩解的寓言,是描寫人類重歸野蠻的地獄畫卷,而這樣的反烏托邦情節部分實現的可能性,距離我們的世界不一定非常遙遠。

 

本文轉載自一個律師的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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