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年12月,清法戰爭爆發。翌年(1884),法軍進逼臺灣。當時坐鎮華南的兩廣總督張之洞,欣然作出這樣的表示:
「聞法又圖臺,此中國之利也;即有竄擾,內地不驚…擬請敕劉督辦(應指當時督辦臺灣軍務的劉銘傳)設法誘之、怒之,優旨懸賞,激勵軍民力戰固守,能使敵牽留於臺,即以為功。」(〈致總署〉,光緒10年6月24日;《張文襄公選集》頁7)
以上這段話,意思就是要把臺灣當成吸引法軍兵力的誘餌,紓解「內地」的軍事壓力,所以說「即有竄擾,內地不驚」;而且,「能使敵牽留於臺,即以為功」,最好讓法軍在臺灣打久一點,多多益善。
從臺灣人的角度來說,張之洞這番話自然引人反感,但從大清帝國的角度而言,此語卻揭示了一個相當冷澈的戰略洞見:大清帝國的本質是一個陸權帝國,核心利益在於東亞大陸,即使領土延伸到太平洋的海島,那也只是邊陲。
倘若遭遇海洋方向的敵人,陸權帝國的首要考量必定是優先確保大陸核心,並把海島當成抵擋敵人的盾牌,盡量吸引敵人火力。假如實力無法兼顧,那就進行戰略收縮,把海島領土捨棄掉。這是大陸帝國理所當然的戰略思維,不會因為所謂「同文同種」而有所不同。後來碰到甲午戰爭,帝國就直接以放棄臺灣的方式,來換取核心部分的延續,任由臺灣人獨自面對日軍的炮火。
然而,在臺灣主張「海權國家會放棄臺灣、應該投靠大陸帝國」的論者,卻似乎從來沒有考慮到大陸帝國會把臺灣推向火線、再予以放棄的可能。對於海權國家的多疑,以及對大陸帝國的輕信,在此以奇妙的方式融為一體,彷彿只有海權國家才有「放棄臺灣」的問題。
實際上,就地緣戰略的本質而言,島鏈上的社會若想寄希望於陸權勢力的保護,就註定會是一種高度不穩定的佈局。一旦海權與陸權發生衝突,島鏈基於首當其衝的地理位置,肯定會被海權勢力攻擊,再被陸權勢力優先放棄。這個劇本如何發展,晚清的歷史已經示範了一次給大家看。
或者,更深一層來說,追問其他國家會不會「放棄」你的家園,這種提問方式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既然家園是你的,保護家園的責任當然也就是你的,別人無所謂放棄不放棄。別人即使幫忙,也沒有義務不計代價幫忙到底。
說到底,國際政治不是找伴侶。政治成熟的人,本來就不會對其他國家有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期待,而是會致力於建立可持續的互利關係。說得直接一點,就是維持自己的抵抗意志與防衛實力,好讓別人有繼續跟你合作的理由。這一點,不論在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註:以上引用之《張文襄公選集》,為臺灣歷史文獻叢刊1997年版
本文轉載自一個律師的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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