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02/27之後,我不怕鬼……
1989年9月16日,我以黨外最大雜誌「民進週刊」主編的身份入伍了。台南縣新兵被丟到後山台東卑南的太平營區,軍方真是用心良苦。兩週後的10月1日,調查局請國防部送來一份超級大禮,我被用懲治叛亂條例第六條的文字叛亂罪移送。當父母家人在懇親會時送來這件滔天大罪的公文書時,身為入伍新兵的我故做鎮靜,故意去打了通電話回台北。對著根本沒接通的話筒扯了五分鐘(假日民進週刊根本沒人上班),回頭告訴父母沒事了,例行公事!
又過了半個多月,同梯兩百多個大專兵,因我的拖累都沒單位來選兵。又因為我的手太長,也沒能脱離軍方佈下的85%外島簽,90668信箱莒指部。同梯的呆頭鵝還以為是「莒光園地製作指揮部」,結果是馬祖陸軍莒光地區指揮部,駐地是白犬列島的東、西莒,兩個島各約2平方公里出頭。
初識西莒惡魔島,風雨血汗馬祖行
1989/10/23我初識西莒島,同梯有28個「難友」,還好他們後來都擔任業務士,只有我被丢到蛇島~坤坵連的一線陣地吹海風。新兵隊銜接訓練結束後,馬祖防衛部司令官葉競榮特地來晨操訓話,直接挑明「那個曾經當記者的兵啊!不要以為你在台灣有背景,再不安份,就讓你退不了伍、回不了台灣」。果然,我安份也會出事。
1989年底,他們藉故派出軍官督導,無所不用其極的挑剔我衛哨失職。一般這種小缺失,都是假日去營部軍紀再教育,頂多也只是到憲兵排出軍紀操一天。但是身為「秦孟份子」的叛亂犯,當然故意送去關輔訓隊一個月。農曆過年,一般都是大赦不用回籠,但是大年初三電話記錄來了,要我再回去關七天的「帳尾」。三度輔訓的老兵說這都是我的牽成,他第一次關也碰到過年,根本不用再補關。
1990/02/27二十五歲生日當天,據點内有人請破冬火煱,因為我最菜,被排1~3的衛兵,所以早早就上床睡覺。十點多,別的據點的屆退老兵說要跟我告別,但是醉酒亂鬧、又打人又踹狗、翻桌拆櫃。我好意送他回「同島一命」精神牌坊下的33哨,因為他隔天一大早就要出港退伍回台灣,不能出事。結果上面馬上緊急點名、下戰鬥就位命令。我急忙趕回所屬的37哨,營部的吉普車已經在門口等我。我在營部被隔離監管兩天,3月1日一早,被移送莒指部軍法組,軍事檢察官稍做偵訊,立即裁決收押禁見。我「自然」的被擅離職守,在敵前地區屬抗命行為,依戰時軍律「敵前抗命罪」移送法辦。
國民黨總是在特別日子、特別照顧
國民黨要「處理」人時,常常會挑特別的日子,像林義雄滅門血案就故意選在228,修理我也故意挑在我的生日。陰錯陽差,軍法組不知這是上級做的局,隔天那個屆退老兵出港時也被憲兵扣下來,直接丟到看守所。他一進去就哭喊寃枉,「是連長陪我喝酒,要我去找謝建平,把他拐出來的」。靠北!軍法系統發現内幕太不單純,而且直接用「唯一死刑」辦這種詭異的小事,簡直是大砲打小鳥,不知道怎麼辦下去。少校軍法組長不想辦,結果馬防部司令不管體制,和莒指部指揮官謝抗建兩人自己喬,直接把北竿193師的軍法組長調過來辦我。此時台灣媒體和民進黨立院黨團全力聲援,也剛好李登輝當選總統,郝柏村準備組閣,我被不起訴處分放出來,逃過一劫。但是改編制到全島最硬的陸高686連,並被丢到四週都是雷區的204觀測所上面的四管50機槍陣地,半軟禁了一年多才退伍。
問我恨不恨,手寫板上寫的「恨」,卻連續兩次出現「娘」。不是X伊娘的娘,是阿娘的娘。想我在新訓中心時,被調查局用叛亂移送;後來被有計畫的抽到西莒島,又後來被唯一死刑收押坐牢,最最擔憂的要屬我阿娘。母親在我歷劫退伍返台後,曾經淡淡的說:「細漢沒讀册、不識字實在真可惜,但是若冊讀甲愛掠去關,歸去攏嘜讀,顛倒卡實在。」一輩子在農田裡揮汗工作、認分實在的雙親,不會知道國家暴力,只跟鄉親們一樣偶爾罵罵賊仔政府。因為母系家族有長輩命喪白色恐怖,所以常常要我們不能去摻政治。這是父祖那輩人共同的夢魘,也是台灣人共同的原始恐懼。
創傷後症候群伴我二十幾年
自從退伍後,因為服役、坐牢的習慣養成,不管再累,睡覺都没辦法超過五小時。因為當兵再輕鬆也要站二休六,扣掉站衛兵前和下哨後的一些準備和善後,可以睡覺的時間絕對不到五個鐘頭。所以長期下來,也就養成這種不得不的歹習慣,實在困擾。
另外,自從退伍後,三不五時就會做一個怪夢。夢中自己明明已經退伍了,但是還是穿著軍服在防區閒晃等船回台灣。有時逛逛田沃村跑給憲兵追;偶爾溜去青番港看看軍中情人「紅玫瑰」;三不五時也會夢到自己還關在軍事看守所坐牢的場景。反正就都是一個人獨自在島上漂蕩,每次都等到政戰主任找到我,把一份延役三年的公文通知丢給我,要我繼續留在馬祖。最後我跟他大吵「林北已經退伍了,你們没權力把我扣在馬祖」,驚醒後一身冷汗。
精神科的醫生朋友說這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也找不到醫治的方法,前後二十幾年的忽來忽去,慢慢也習慣它們的拜訪。2013年底,機緣巧合知道可以回馬祖,回去三天加關島一天,景色依稀、人物俱往。此後竟然厄夢不再,病好了。
初生,重生,兩位仇人你們還好嗎?
生日,既是初生之日,亦是重生之日,當年也差點成了忌日。話說葉競榮後來在金防部司令任上涉嫌手腳不乾淨,被丢回陸軍總部冰起來,中將退伍,與總司令絕緣,是少數金防部司令沒升上將的。後來妄想加入民進黨爭取不分區立委,某高階黨工找我探聽、底細,我鉅細靡遺的介紹此人品性後,葉將軍當不成葉立委。後來他移民加拿大,前些年死亡,很少軍頭如此短壽。
至於主事的謝抗建,在我出事後一路高升,救指部指揮官任上剛好我服務的立委他大公子在東引服役,他特別託國會聯絡人來撒嬌,要我盡棄前嫌。我只回他,老闆不搞特權,公子不用喬回台灣,讓他安全退伍就是交朋友。謝大將軍後來當兵工署長、後勤次長、陸軍副總司令。以他僅僅是「專修班」的背景,有他自己的努力,也踩過無數人的血汗。前些年因為涉入採購弊案去坐牢,出獄後還為了服刑期間的退休俸,和國防部大打官司,鬧上新聞版面之後我才知道他住木栅。有江湖朋友說要幫我去尋他諱氣,我說:讓他羞恥的多活幾年,看他在他的天主面前如何自圓其說自己的貪婪。
有朋友揣測我出事的原因,認為我在民進週刊主編任上,頻頻修理郝柏村,以致軍方全力反撲報復,並懷疑是郝的叫唆。我認為揣摩上意者眾,没有證據扣郝的帽子。不過我出事時,諸多朋友大動作要組後援會,有位學長擔任立委助理,在成立記者會前捎來立委轉來國防部的意思,部長辦公室主任鄧天佑直接挑明,「不要把事情鬧大都好說,再弄下去謝建平就是一堆骨灰回來」。
(詳細故事,請看FB「外島戰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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