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歧路之途我們要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分岔路?就像陳昭南當年,在音樂路上可以瀟灑自得的悠然一生,不會惹上台灣政治一身烏煙瘴氣的塵埃,但陳昭南依然選擇不違背自己心意地踏上了這條不歸路;然而,究竟是什麼觸發了陳昭南走上政治路的勇氣與決心?又是甚麼讓這些辛苦的歷程都變成了義無反顧?
台灣人的「反骨」根性 對的事情不怕考驗
陳昭南首先就來了一道頗耐人尋味的機智問答題:一個學音樂的人為什麼要去搞政治?陳昭南顯眼的奧地利維也納國立音樂學院的學歷飽經風霜,常常讓許多人產生這樣的疑問,數十年來從未改變。事實上,很多事情都沒有一個必然的為什麼,而是那種不經意的湊巧讓許多不相關的因子連結在一起。陳昭南在前往奧地利留學以前已經是音樂相關學習科班生,就讀省立台北師範學校音樂科,畢業後隨即出任國小的音樂老師,之後繼續升學就讀國立台灣藝術專科學校音樂科,參加過交響樂團學習中提琴,主修作曲。在文藝娛樂充斥的年代,陳昭南看起來順遂的音樂生涯已經水到渠成,前途一片嶄亮;然而就在此時,陳昭南的反叛精神突然意外被一舉引燃,讓音樂之路漫燒成纏綿一世政治灰燼。
「作曲老師那時候跟我們說,學作曲的人,作品就是要創新,創新是什麼?創新就是推翻傳統並打破既定的條條框框!」陳昭南回憶起學習作曲時,作曲老師用熱血提點的話語;如果沒有那種與傳統抗爭、質疑的勇氣,就永不可能有創新的機會,也失去獨特存在的價值。這種藝術細胞中的缺口就好像台灣人血液中「反骨」的靈魂被剝奪,也因此,陳昭南反傳統的理念與想像源於對美的追求而誕生,卻不經意的埋下日後為民主自由抗爭的鐵血種子。
1969年,陳昭南遠赴奧地利維也納國立音樂學院就讀,同樣以作曲為主修。當時倚著窗思考未來方向的陳昭南,在1970年5月1日這天,見證了奧地利執政黨「社會民主黨」(spö)的總理帶頭在街上遊行的盛況,為的是提倡勞工權益。當下這個以官方為首表達民意的場景對陳昭南的衝擊十分強烈,尤其是遊行時大大鋪張的標語:「全奧地利只剩你跟我在繳稅」。乍看之下讓人有些困惑,畢竟我和你繳稅似乎是合理的。然而在奧地利許多資本家都免繳稅的背景之下,這其實代表了只有像你和我這樣受薪階級的工人才需要繳稅,是相當諷刺的;尤其稅收是在領薪水之前已經預遭扣除,讓許多平民都十分不滿。在目睹這次遊行之後,陳昭南深知權利是可以透過民意的表達來爭取的,便開始關心台灣當代的政情。
在奧地利就學的這段時間,陳昭南擔任了旅奧地利台灣同鄉會會長,但也因此被國民黨政府列入黑名單不得返回台灣;所謂列入黑名單,即是國民黨政府的駐外行政人員利用延長護照的程序,將黑名單人員回台權利的許可逕行取消,讓回到台灣家鄉這個念想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至此,陳昭南便在海外流亡21年的時間,歸鄉之途遙遙無期。1978年陳昭南接任全歐台灣同鄉會聯合會會長,同年,台灣美麗島高雄事件爆發,黨外重要人物許信良9月來訪奧地利。也是在這個時候,陳昭南開始正式接觸台灣政治人物,了解到台灣當時黨外力量發展的狀態。因為此一次對黨外的深入理解,陳昭南在心中暗自決定要發動台灣旅居海外人士的力量集結違反國民黨政權的有力團體。除了內心的盤算以外,陳昭南另外闖開了一條「革命」的不歸路,也就是在1980年使用奧地利護照到美國洛杉磯與許許信良共同創辦《美國美麗島周報》,並擔任總經理,搖身一變從當時流行的「周末革命家」轉為「全職運動者」,許自己成為一個全天候反對國民黨威權統治的「革命者」。
戒嚴末期新鮮的政治犯 成為國是會議重頭戲
1986年台灣政情變化快速,民進黨在風雨飄搖中宣布組黨。海外人士所組織的反國民黨勢力已經不能作為反對運動的運作重心,陳昭南深自反芻之後,認為反國民黨勢力應該回到台灣;當時在台灣組織政黨會被判決處刑,於是陳昭南等人以許信良為首,即決定要在海外組織「台灣民主黨」,並積極準備「遷黨回台」,試圖逼迫台灣當局無法阻擋黨外人士的建黨工程。所以1986年9月28號民主進步黨的誕生,可以說和這些來自海外的黨外勢力脫不了干係,甚至可以將海外創建的政黨視為台灣本土政黨的重要推動主力。
1989年許信良等海外人士回國引發「桃園中正機場事件」,而陳昭南則是在1990年才接到北美事務協調會通知同意簽證返台的消息,遂於同年6月24日登機直飛回到台灣。當年的李登輝總統正準備召開國是會議,邀請全世界的台灣人一同表達意見;而陳昭南返台落地的當天,連腳下的土地都還未暖熱,就在機場直接被抓捕到土城看守所監禁!這件事對國是會議的召開是一大衝擊。多位當時的立法委員如許國泰、葉菊蘭、盧修一等立法委員都紛紛前來看望。而在6月29日時任行政院長郝柏村召開國是會議時,知名政治人物陳唐山要求釋放陳昭南,否則不參與會議為政治條件,於是陳昭南才得以被宣告由律師責付交保出獄,同時以《懲治叛亂條例》二條三罪名起訴交保。隔年1991年隨著解嚴宣告而廢除《懲治叛亂條例》,陳昭南乃改依刑法一百條內亂罪起訴。此罪在1992年因修法後得以免訴處置,叛亂官司延宕兩年才得以告終。
成為戒嚴末期的政治犯,陳昭南可說是飽受威脅;不過生命中幸運的光輝沒有就此黯淡,陳昭南順利進入了民進黨中央黨部,在黃信介擔任黨主席時任職民進黨中央黨部組織部專員。1992年的某天,組織部六個專員開會時,黨主席許信良恰巧參與開會;某同事藉機替陳昭南打抱不平,抗議免訴後無法入籍的事實,許信良一聞陳昭南沒有台灣戶籍的情事,便表示民進黨正在尋找海外不分區立委,必須八年無戶籍之人,於是陳昭南因此而獲得黨的提名而意外地成為了第二屆僑選立委,讓根本不在生涯規劃內的突發事件開啟直接參與到台灣政治的一段生命故事。
無懼傾家蕩產 點燃台灣前程希望
陳昭南僑選立委任期結束後被邀請回到民進黨組織部擔任主任。復於1999年擔任全國不分區立委。當時民進黨不分區立委與僑選立委都是黨員選舉投票產生;2002年2月1日卸任第四屆立法委員,即賦閒在家,旋又被委託協助處理農田水利會相關業務。在2005年受聘擔任立委莊碩漢競選總幹事,再於2008受邀擔任年立委余天競選總幹事。2009年時則是幫桃園農田水利會黃金春選舉會長。
自2015年12月開始在知名電子媒體《風傳媒》上開闢以每週六定時刊出的〈陳昭南專欄〉對國內外時事近平品評論述,最高點閱率甚至來到23萬的高人氣。由於每周定時推出,如今已累積了超過200篇的專欄論述作品。陳昭南提到這件事不免得意地笑出聲來:「寫作靠的是毅力,思考則需要大量閱讀作為養分。」
2017年7月15日,因勢利導,有機會再度集結到當年《南方雜誌》、《台灣政經研究室》迄今仍在各界為台灣民主價值奮鬥的多位民主老將,經陳昭南號召下有志一同,協力創辦了《六都春秋電子報》,雖是老將協力合作,該電子報卻是以徵集新世代的集體思考作為引路平台。因此在該電子刊物商經常可以看到許多令人驚喜的年輕作者的放言高論。陳昭南對此成就突然長嘆一聲:「維持一份這樣的創時代刊物委實不容易啊!」
2018年,陳昭南將他以發表的的專欄文章精選後付梓出版了《迷航的國度》,據他透露:今年(2019)年底預計出要在出版第二本時論專著。從政壇退下來的這些年以來,陳昭南看似是在台灣的遠方觀望著浮浮沉沉的悲歡離合之時景,其實卻不然;他對於台灣民主的這份憂心與牽掛毋寧是比多數身在台灣的人民都可能來的更加深重!
當年遠赴美國創辦報紙,是變賣了在奧地利所辛苦積累的所有的財產遠赴美國去支持那份報紙的發行及組織的整體運作;更不惜賠上自己大好的音樂生涯,所圖的無非都只是為了堅持自己對於自由的那分堅強信念,也頑強地想要固守那「反骨的台灣靈魂」。
所謂的遠水救不了近火,似乎這些來自海外的焦慮與急迫感,並無法快速的、及時地挽救當時那麼多已經水深火熱的眾人,甚至於對威權對人民的種種迫害其實都有如杯水車薪、緩不濟急似的那種無力感!
於今撫憶,那樣一段終究已遺留於境外的層層往事也正在告訴我們:源頭之水終究還是有到來的那一天,而那源頭之水的來到,就必然會是將沿途所有的水一起帶著走,然後在奄奄一息的火苗所圈起來的外圍,環繞出一整片清澄的海洋,供我們子孫們倘佯與享受。
就像所有曾經為台灣奮鬥過的人們,每個人都不會是為了過去備嘗艱苦的救贖,也可以相信都不是為了自己現在的享樂;更不是為了錢財的無限積累,而是希望台灣的未來可以是個正常居住的所在。不要害怕自己身處的家園,不要避諱自己的身分,讓所有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因自己的國家感到幸福、感到自在。而這也才是,那數不盡的歲月與血淚所希冀想要找到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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