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民運戰士洪哲勝2020年12月19日於紐約病逝,華人民主書院假臺北市臺大校友會館主辦之《亡秦者,楚也》民運戰士洪哲勝先生追思會,下文為國史館館長陳儀深悼念講詞逐字稿。
剛剛建元提到的事,就是去(2019)年5月底有兩個下午,因為洪先生回臺灣要參加「六四」三十周年的紀念會前夕,我對他做了兩次錄音訪問。我是按照口述歷史的規矩,由助理將它整理完畢之後寄給他,他有做了校訂。我最近回頭去找出檔案來,發現有紅色字體部分是他親自校訂之後寄回來的,所以應該是正確版;只是洪先生可能認為還不夠,還要補,意思是先不要發表。要不然我們有一個歷史的期刊想要刊登這個東西。我現在就根據這兩次訪問的一些印象及一些心得,在這邊跟在座的朋友們分享。
洪哲勝是1939年出生,2020年去世,享壽81歲。他早年有很長的時間住在臺南德化堂,那是臺灣的一個齋教龍華派。他的父親洪池研究佛經,據說也很會講經,他從三歲開始一直到國立成功大學快畢業,都一直住在德化堂,所以說他有這種佛教、佛學的淵源,甚至他的社會主義興趣應該跟這個也有關係。他是在德化堂的一個倉庫或者是書庫裡面讀到國外學者的經濟學大綱,所以他還沒有出國,就在臺南的生活裡面接觸了社會主義,這方面我們以前比較不了解。他的父親所生的三男四女,洪先生是老么,由於他對佛教的興趣比他的哥哥姐姐們還強烈,所以他的父親願意跟他講解佛學。他曾經一度有一個志向,想要把他的父親所講東西,用我們現在的華語將它翻譯出來,但是發現很困難,因為術語太多,他就直接放棄了。
洪先生在1975年取得土木工程博士,他在科羅拉多州(Colorado)這個地方創辦《望春風》這個月刊,但在1968年就加入全美臺灣獨立聯盟。我現在可以說,洪先生的統獨觀念是一種統獨相對論,就是不認為說「非獨不可」或「非統不可」,他認為統一或獨立都是一群人民為了追求自身的福祉所採取的策略選項,人民對於福祉的追求是永遠的,某個時刻認為跟某個國家合併最好,那就採取合併的策略。如果臺灣已經跟某個國家合併了,但在某個時刻發現非分離不可,那也可以採取分離的策略。所以這是一個屬於相對的、較溫和的一種價值立場。由於臺灣的一些狀況,他認為自己過去是為了反對中國國民黨的獨裁統治,以及臺灣現實的一個需求,才會兩度參加獨盟。1977年擔任臺灣獨立建國聯盟專職,且1979年又擔任專職,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才脫離獨盟,脫離的原因我們另外再講。
脫離之後的1984到87年有三年的時間,成立了臺灣革命黨。就是這兩天民主進步黨許信良前主席有篇文章〈敬悼洪哲勝同志〉所說的洪哲勝是總書記、可算是許信良的「長官」的樣子。說到臺灣革命黨這件事,其實在臺獨聯盟的歷史裡面是有爭議的。因為在當時美麗島事件之後不幸又發生了令人痛恨的陳文成案、江南案,氣氛很不好,所以當時許信良會說出「讓國民黨在地球上消失」這樣的話,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對於80年代的反對運動的氣候來講,已經有很多人打算回臺,當時國民黨的政治法律體系裏面,是把「海外臺獨」跟「黨外暴力」、以及「中國共產黨」,當作三合一敵人。如果黨外運動與海外臺獨搭上線就會成為「叛亂」。這就是為什麼一些黨外公職若出國要參加世界臺灣人大會的活動,就要閃閃躲躲,變成敏感的事情。這是80年代後期才慢慢改變的事。
記得當時加利福尼亞州(California)舊金山灣區(San Francisco Bay Area)有一位洪順五先生屬於協志會,被許信良請去美東那邊開會,還簽了共同聲明,回去灣區以後被罵死了——因為協志會並沒有經過開會授權你去參加革命組織啊,我們很多人還想回臺灣呢。臺灣革命黨的存在確實是一個可以討論爭辯的問題,不過它很快地在1987年就解散了,只是國民黨政府還是把一干人等列入黑名單。
後來洪哲勝有嘗試去申請回臺簽證,但未獲准,原因是雖然你革命黨已經解散了,但你還去成立了一個臺灣研究所,還是在「搞臺獨」,所以就不讓他回來。不過這與他對中國民主運動的支持也可能有關。他是在1998年創立《民主論壇》,他自己是說,1989年六四的時候他就決心,如果臺灣民主化了,就可以把心力放在中國。到了1996年因為臺灣的總統已經直接民選了,他判斷應該可以開始投入中國民主化。
關於臺灣民主化,不能說臺灣總統直選之後就完全民主了,剛剛建元手中那張資料〈亡秦必楚:訪美國民主亞洲基金會會長洪哲勝〉也有提到:臺灣民主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並不衝突。1998年7月創刊的是網路媒體,他很專心在做,剛開始不一定得到信任、不一定得到認同,但因他這樣全心地投入,很快有得到一些中國朋友的信任,因為他在海外已經有三、四十年的運動經驗,在旁邊看就知道甚麼可以做、甚麼不能做,所以對於民運是有具體幫助的。
有關於刊物的稿費,一般人寫一千字給40塊美金,有些人「很愛寫」,寫了一萬字就要給幾百塊美金。這方面的故事,可以舉個例子來說,有一位住在東北的先生,人家要蓋房子便把他家給拆了,他聽消息便寫報導,5點多寄到之後,洪先生看一看編一編,6點多稿子便出去了,這個速度有誰可以做到?所以他是滿有自信的,他都是這樣子做的,所以讓大家歡迎。
當然那個時候中共的技術還沒有很進步,沒有那麼多封鎖,不像現在則是愈來越困難。所以《民主論壇》是從1998做到2008,在張勝凱過世之後,民主亞洲基金會再支持兩年;以前用手工發稿,這個錢比較貴,後來因為經費的不足,所以用轉載的方式比較多,要選甚麼稿刊出、洪哲勝可以自己決定。
最後可以分享的是,關於臺灣的「轉型正義」。因為洪先生回來已經是去年的5月,對於臺灣政府正在做的事,以及面臨的兩難抉擇,他提出一個「最優化」的概念。也就是說以臺灣各方面還不錯的條件,卻面臨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強力威脅,我們要做的轉型正義,譬如島內對於蔣介石的評價是分歧的,所以當你要做國立中正紀念堂轉型應該要想到如何optimize、也就是最優化、最佳化,甚麼是optimize的原則呢?他說要看這件事有沒有更多的環節,如果這件事情做起來以後鬥爭分裂、沒辦法解決就要再考慮一下。
我在這裡做個「置入性行銷」,就是我已經說了好幾年的建議,有關中正紀念堂的轉型,屋子拆掉恐是猛藥、應非首選,我建議將它轉型成一個可以銜接過去與未來、展示從威權到民主的「歷任總統文物館」。過去2007年陳水扁總統時代改成臺灣民主紀念館,引起的激烈鬥爭是很不好的經驗。如果作為「歷任總統文化館」的話,從1949之後在臺灣的歷任總統,無論你是好總統、壞總統,都會留下檔案文物,所以這是一個以1949之後「臺澎金馬共同體」作為出發點的一種想像,其實也是以存在的現實來考慮,這是包進來而不是排出去。
總之我們一方面不能夠接受1975老蔣去世時臺灣那種氛圍,很像是2011年北韓金正日去世那種氛圍,殘存至今日,用這麼大的廟供奉一個威權時代的強人,這種威權象徵必須要去除;但另一方面,去除威權的動作要如何達到optimize?我藉這個紀念洪哲勝先生機會,推想洪先生會怎麼看,我不敢說這是洪哲勝的主張,但我覺得這是一個optimize的想法。以上與大家分享、同時也是請教,謝謝各位。
(2021-12-23修訂稿)
2020年12月24日華人民主書院假臺北市臺大校友會館主辦之
《亡秦者,楚也》民運戰士洪哲勝先生追思會上發言
(本文僅代表作者意見,若有任何指教,歡迎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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